按照惯例,这是周晓闻最忙碌的一个月,往年他已经在广州的服装市场看夏装、找款式。
按照惯例,这是周晓闻最忙碌的一个月,往年他已经在广州的服装市场看夏装、找款式。
“广州天气热,夏装出来得早。”周晓闻喜欢把全年的生意押在夏装上,出货快、成本低,资金压力会小一些。
他做了8、9年的服装生意,在杭州四季青、九堡等服装批发市场有3个档口,还在阿里巴巴1688上开了2家线上店铺,身后有3个服装厂全年做他的货。
受新型冠状病毒的影响,今年四季青的开市时间推迟了近1个月,直到3月1日才正式开门迎客。不过,最让周晓闻焦虑的并不是市场延迟开业,而是整个服装供应链上的复工进度。
跟他合作的3个工厂,总员工数量接近100人,但是目前只有20人左右到岗。仅仅是服装厂复工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,上游的面料、印染少一环都做不成一件衣服。
常年拿货的个体商家最知冷暖,人们居家隔离,少了消费需求;服装工厂尚未全完复工,产能有限,春装供应不足,期待夏秋装的回血。
疫情之下,整个服装行业都面临着大考。
2019冬季和2020春季的货品销售怎么办?工厂无法正常开工,2020夏秋的商品生产怎么办?现金流如何保障?如何保障员工的正常生活所需……
立春那天,马克华菲CEO杨坤田写了一封公开信,提出一连串问题。最为严峻的是,如果连续多月没有销售经营性现金收入,公司每月固定开支至少5000多万该从何而来?
事实上,服装行业的红利日趋平缓。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,2011-2017年全国服装类商品零售额逐年增长,但增速逐年放缓。曾在2011年达到37.1%的增速,到2018年首次出现负增长,同比下降4.8%。
杨坤田说2019年是寒冬,但马克华菲挣扎般地活了下来,2020开年却在“黑天鹅”事件发生后,使得未来充满了不确定。
服装从业者给出的答案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。自救,正在进行。
杭州四季青服装市场,全国知名的服装一级批发与流通市场。
1989年,从一个只有45个摊位的大棚市场起步,到如今,四季青有26个服装市场,2.5万个档口,年成交额近百亿元、年租金约2亿元。这里见证了数万名服装从业者的起落沉浮。
3月,原本是这个市场最繁荣、最热闹的时候。
接棒1月、2月的冬装黄金档,过完农历春节,3月份上来,市面上冬装清仓甩卖与春装批量上市同时进行,而工厂里已经开始了裁剪夏装面料、投入生产。
服装产业总是走在季节交替之前。
周晓闻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节奏,今年却有点无从施展。
他的档口主要给电商平台的服装店供货,年前准备了不多的库存,通过直播、社交电商的销售,如今已经消耗得差不多,他索性打算放弃今年的春装市场,接下来把筹码放在夏季款。
和一般档口以押货方式来供应批发商的模式不同,周晓闻的压力并不在于去库存,而是让夏季款顺利上线。
“我们给淘宝店供货,不管是女装还是男装,控制好库存才能赚钱。”周晓闻表示,他在春、夏、秋三个季度一般不会备很多货,库存上的压力不算大。
不多备货的原因有二,一是,款式更新太快,在传统的服装行业,一个款式能卖一个月,甚至能撑一个季度,但是现在的生命力最多15天;二是,流畅的生产流水线能给供货商足够的安全感。
周晓闻举了个例子,年前定好款式,面料全部拉到工厂,复工后马上就能裁好,第2天就可以正常就生产,第3天就能出货了,最晚第4天。除了冬装之外,春夏秋的衣服都可以快速生产出来。
一个重要的前提是,面料、印染等环节必须全部到位,但是现在工厂的复工率不足,上游供应链还无法正常运转。
周晓闻还记得,去年的3月20日,他的第一波夏款下厂生产,3月25日就已经正式上架。而在之前,他需要做的是确定款式、确定面料、做好样衣后拍摄样片,再将样片数据包给到电商卖家,这个过程至少需要7天时间。
向前倒推,3月中旬他应该已经飞往了广州服装市场去看款式。
“今年到现在我还窝在家里,都没出门。”周晓闻有些着急,别说去外地的服装市场选款了,现在手上仅有的十几款衣服,找模特出去拍样衣照片都成问题。
在周晓闻的生意盘里,夏装的业绩占比30-40%。一个季度下来,他能做出300款夏装。现在的局面是,没货,夏款上不来。
徐凯文的直播间里面临着同样的问题,“往年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播短袖了,但是现在还只能播春装。”
2017年,正赶上电商直播的风口,徐凯文开始做服装直播供应链,父亲的2家服装厂为其供货,但一场直播下来就需要上架20多个新款,2家厂根本跟不上上款进度,徐凯文需要满市场地选款、找货。
春节之前,徐凯文的仓库里还有一些衣服。但在疫情期间,开播10多天,攒下2万多笔订单、3万件衣服。3月1日,四季青一开市,他第一时间就跑去仓库发货,但是发完手上的订单,他的主播将面临无货可播。
做直播供应链2年多,徐凯文旗下有3个主播,每天固定在1688上直播6小时,主要面向批发商。疫情期间,团队保持开播节奏,但10多天下来,商品库逐渐被消耗空了,“以前我们都会提前3天左右做好产品的排期,现在没货根本做不出来排期。”
在复杂的服装市场,没货可卖与库存积压并存着。面向不同的客户,档口有着自己的运营模式,押货是另一种常态。
徐凯文算了一笔账,一个在广州和杭州各有1个档口的老板,每年的房租支出是200万,档口小妹的工资是每月1万,店长的工资还要更高,再加上仓库租金,这些固定支出就已经有300万。但最大的支出还是押货。
“算下来,如果每天的销售额不到10万的话,一年根本没办法盈利。”徐凯文提到,押货承担着最大的成本。
小型服装档口的压力已经很明显,连锁服装品牌更是硬生生地扛库存。
“服装产业链冗长繁琐,从纱线原材料到面辅料、印染、成衣,每个阶段都需要相应的生产时间,一般每个季节的产品从商品企划,到成衣、上市,至少需要提早半年下单采购。”纺织服装品牌管理专家、上海良栖品牌管理有限公司总经理程伟雄介绍。
这样的长周期在连锁品牌上的体现最为明显。
马克华菲在全国有1600多家店铺,像往年一样,年前备好了大量的春装供应中国最重要的节日销售,下发至门店,但是目前的销售量预计只有20-30%。杨坤田告诉「电商在线」,“往年到这个时候大约已经有30-40%的消化率。”虽然现在门店的复工率有70%左右,但是线下门店却难以复市。
正值服装行业的业绩冲刺期,却被疫情拖住了腿。
和马克华菲境遇相似,疫情期间,雅戈尔的3000余家门店暂停营业,正常情况下,95%的销售业绩来自线下。当下,积压在仓库的春装新款眼看着成了库存。
在雅戈尔董事长李如成看来,这是公司成立40年来面临的最大挑战,除了发动全员参与线上营销,他还把全年的销售目标调整为第二、三季度重点做恢复,第四季度去补回损失。
在马克华菲的经营体系中,50%是品牌直营店,10-20%是联营店,30-40%是加盟店。虽然在年前加盟商的春款衣服已经都发到门店,但是面对库存的积压,品牌制定了面向加盟商的退货政策,做最终的库存兜底,缓解加盟商压力,让加盟伙伴能够生存下去。
“我不能让我们的加盟商活不下去,这是我们的责任,无论对合作伙伴还是对马克本身而言。”杨坤田对「电商在线」表示。
既要去库存,还要安抚加盟商,杨坤田给每个高管都安排了任务,每人分管几个加盟商,跟他们保持沟通、激发信心、并了解一线情况。为缓解一名东北加盟商的焦虑,他抓起电话就跟对方从晚上9点聊到12点。
杨坤田是个马拉松爱好者,今年的2、3、4月,他本来要去跑五场马拉松,但因为疫情,这些都被叫停。跑步,是他缓解压力的一种方式,也许就是这种坚持使得他更有韧性。
但是,疫情对零售市场和行业的影响一层层传导,这是无法避免的。疫情以来,马克华菲在销售上的损失数亿元。
“疫情导致2019年冬季产品、2020年春季产品库存比往年显著增加,由此影响工厂春季产品资金回笼。实体门店没有收入就无法正常支付面辅料、成衣生产资金,导致原本的产品产能规划受终端冲击而无序化。”程伟雄告诉「电商在线」。
影响面是连环的。
原定于3月11-13日举办的2020中国国际服装服饰博览会[春季]被延期,作为亚洲地区最具规模与影响力的服装专业博览会,本次展会涉及到1365个展商,1453个品牌。
「电商在线」致电展会方,得到的回复是4月中旬之前预计都不会开展。
这里是潮流发布的风向标。今年,服装市场的风往哪儿吹,还是个未知数,去库存是第一步。
一面是批发和直播生意没货,一面是品牌难以去库存。然而,让市场难以流转的症结并非来自需求端,而是工厂难以复工。
3月10日,广州市中大纺织商圈开市,这是华南地区最大的服装面辅料批发市场,拥有2万余间商铺,年成交额超2000亿元,形成包含商铺、制衣厂、作坊在内的纺织服装产业流通市场,从业者超过10万人。
在华东地区,浙江柯桥、江苏盛泽与广州中大齐名,已于2月18日陆续复工。截至2月24日,柯桥轻纺市场的复业率达79.6%;截至2月29日,盛泽地区织机开机率达到72%左右。
但工厂复工,并不代表订单和产能的恢复。徐凯文透露,父亲的工厂复工以来,开机率只有50-60%。
他们时刻关注着上游原料与下游订货,没有原料和订货,开工也意味着没处下手。
对于品牌方马克华菲来说,需要实时跟进合作供应商的复工情况。
“生产配套的这些工厂,比如服装制造厂、印绣花、辅料工厂等,哪一个环节缺位的话,都会造成服装的交期延误。目前总的供应链端只有50%复工。”杨坤田提到。
疫情之下的供需两端,形成一种极不稳定的关系,这给服装品牌造成了两难的处境。
杨坤田担心的是接下来夏季款的储备量,如果疫情得到控制,服装消费需求快速反弹,但是货没备足,如何去做快单的反应和生产?
一旦遇到爆款,如果生产没跟上,没有备料来不及生产,就意味着供需大起大落。
近几年,随着电商的发展,服装企业都在建立快速响应的柔性供应链,根据销售情况做动态调整。当供应商跟不上,一款爆品的完成需要调配其他合作供应商一起生产。
程伟雄提到,当下的快单反应是基于工厂产能自营或者包产能基础上,先决条件是面辅料提前做好、印染备好,或者备好胚布有可控自营印染工厂。
从整个服装供应链来看,目前处于苏醒的状态,需要一环环唤醒,继而重新衔接,最后协同作战。当订货与产能陷入一种不平衡,市场的分配将重新开始。
基于对目前合作工厂复工情况的观察,周晓闻总结出了一个逻辑――学校不开学,工厂难复工。
“现在做服装的大多是80后、90后,这一批人都有小孩,他们上网课需要用手机、用电脑,下载各种APP,要去复印、打印学习资料,只有父母陪着搞定。”周晓闻进一步解释。
服装链条上的各个环节陷入互相等待中。
马克华菲经历了2003年非典,那时候的杨坤田初生牛犊不怕虎,一股猛劲,每天只睡三五个小时。
现在不一样,时代不断变化,消费者生活方式正在变迁,马克华菲本身业务规模扩大,需要管理3000多名员工,管理的复杂性正在不断升级,更重要的是变化太多、太快。
非典时期,大多数服装品牌做了减产5成的计划,马克华菲开了7天的闭门会议之后,按照原计划的90%下了订单。
今年,杨坤田做了一些减款安排,一些款的第4波、第5波就不上了,直接停下来、不生产了,或者递延到秋季,作为初秋的产品去安排。
马克华菲必须对产品的整体规划做出调整。
“一年有52周,我们叫周生意,按周为单位,调整每周、每两周的上新节奏,比如说春季现在就几乎是空档了。与之对应的营销也停住了,接下来的重点营销会放在夏季,商品的周转日历和营销日历,都已经做了调整。”杨坤田介绍。
在这些调整之下,线上销售渠道的销售成为核心的现金流来源,在全员营销之外,杨坤田鼓励团队积极开展短视频和直播销售,推动产品的动销库存变现。
另一服装品牌太平鸟告诉「电商在线」,去年12月就开始春装发布,陆续上新了4个波段的新品,眼下通过线上营销作为重点渠道,布局夏装的生产和发布。
在程伟雄看来,此次疫情会让服装企业更加重视线上渠道的整合,投入资源也更加倾斜线上业务,可能导致线上业务竞争格局加剧。当下企业与品牌在做的直播、社群、微商等充其量只是补充,未来趋势依然是线上线下互联互通的全渠道模式。
与此同时,个体从业者的自救也已经展开。
义乌商贸城开市的第二天,徐凯文就马上跑到义乌下单,现场定下1000件打底裤订单。这并不是直播间的常规流程。
“平时我们很少会直接下单,商家会根据直播间里的销售情况发货到我们的仓库,这样不会有库存压力。但是现在产能跟不上,能订到的货,我们马上就下手买走。” 徐凯文告诉「电商在线」。
在徐凯文看来,义乌的产能恢复还算快,因为每个厂家接的订单足够单一,例如只做打底裤、只做内衣,产能相对能够较快恢复。但是对于服装工厂来说,一个工厂会接十几、二十个品牌的订单,每家订单的完成都需要动用产业链上多个环节的资源。
除了服装之外,徐凯文开始丰富直播间的品类,除了服装之外,开始尝试食品、日用品的接入,“每天上新几十个服装款实在是跟不上。”
周晓闻则打算先集中精力出十几个夏款,哪怕定五星级酒店的房间去拍摄样片,也要尽快让生意流转起来,对于供货淘宝的商家来说,没有图片,则少了面孔。
“接下来就看夏季这块蛋糕能不能做起来了。”周晓闻说。
(应受访者要求,文中周晓闻、徐凯文为化名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