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0后的年轻人余山,从广东回到了江西的小山村。
邻居们都说他傻,大城市机会多得是,小村子一辈子都出不了头。父母也想不通,这小小的余家村,放眼望去,除了地里长的灯芯草,哪还有值钱的东西?
没想,余山还真打算做灯芯草生意。他和周边几个村里,上千个农村留守妇女一起,开始了自己的创业之路。几年中,余山的事业蒸蒸日上,那些留守妇女,一年收入可以达到三四万。
但余山最自豪的是,他通过努力,终于可以让母亲歇一歇,不再需要没日没夜抽草赚钱了。
余山出生在江西省抚州市荣山镇的一个小村子,这里四面环山,多数村民都姓余。村口小石桥边,长了一棵大樟树,数百年来,默默守护着这个小小的穷苦山村。
这里的人们,世世代代种植灯芯草,家家户户都以此为生。
余山的外公外婆靠着种草、抽草、卖草,将他的母亲拉扯大,母亲又用这门传承下来的手艺,将余山和他的两个姐姐抚养成人。在荣山镇,灯芯草是每户人家的安身立命之本。
早年,当地一些蜡烛商人,会挑着担子,挨个村子收购灯芯草,用来加工成蜡烛芯,在余山记忆中,总会想到母亲独自坐在门口,一根一根地将灯芯草的外壳抽去,日复一日不停歇。
那时候家里很穷,供养三姐弟读书,并不容易,一到开学,钱就用光了,一个月难得吃上一次肉。
家里的收入,靠种水稻,能换点钱,其余的收入,大都要靠灯芯草。
余山懂事早,小学三年级就帮着父母下地干农活,比同龄人早了好几年,学会了种草和割草。“灯芯草收割最累,凌晨3点就要起来割,赶着白天的太阳晒,等把草壳抽掉之后,赶在晚上12点左右,到街上去卖。”
母亲有时候为了哄他一块儿抽草,就答应他,抽了草换了钱,就给他买吃的,就帮他把钱存起来,开学时当报名费,余山就会很乐意去做。
手工抽草并不容易,余山总是把灯芯草弄断,母亲会很心疼,灯芯草断了,价钱就会打对折。
灯芯草的功用不少,除了制作蜡烛芯,供佛和念经时也时常被用到。早年,农村有人过世,还有将灯芯草放入棺木的习俗,如今更多的是作为一种枕芯和编织物的填充物。灯芯草还是一味中药,泡水、煲汤,清火静心。
余山的父母分工合作,男主外,女主内。母亲负责在家抽草,父亲则担着去掉壳的草芯,去隔壁的赣州,甚至广东、福建沿街叫卖。
在余家村,每一个妇女,都是会抽草的,不会抽草的女人,会被嫌弃,是抬不起头的。
抽草是个技术活,需要用到一个自制的简易工具,两根小竹条中间夹一根一头磨得很峰利的铁条。熟练的妇女,右手捏着工具,左手将灯芯草的一头塞到刀口上,轻轻一捏,一抽,雪白的草芯便被完整得抽离出来,整个动作行云流水,一气呵成。再看抽出的草芯,白、干、长、粗,整整齐齐。
若是从没抽过的新手,要么抽不出来,要么就会割伤手指。即便如余山母亲那样的老手,如果摊开手掌,也能看到拇指和食指尖上厚厚的老茧,以及布满掌心,长年累月被草壳割伤的一道道伤痕。
灯芯草每年11-12月份下种,次年的7-8月份收割。当地人会将一年的收成晒干,存放起来,闲时拿出来抽,收一季可以抽一年。
当草芯存够了50斤,父亲就会挑起来,从江西赣州开始零卖,一直卖到福建、广东、江苏。一去就是半个月,卖得慢的话,一个月才能回来。“我们本地人管这个叫‘出门’,特别苦。”
也许是长期在外行走,余山的父亲腿脚一直不太好。有一年的农忙,父亲在水稻田里拔不出脚,疼得咬紧牙关,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顷刻冒了出来,余山全都看在眼里。他的两个姐姐已经外出打工,父母希望他能够安心在家读书,但他说:“我也想为这个家做点什么。”
18岁那年,余山去了珠海,后来又辗转深圳,那是他第一次出远门。父辈们挑着灯芯草“出门”的传统,落到他这一辈,变成了去沿海的代工厂做农民工,唯一不变的是想家。
他曾听父亲说过,一个人在外,想得最多的,就是快一些将灯芯草卖光,早点回家。
到了广东,余山特别想家,每天下了班,就给家里打电话,“想听爸妈的声音”,只要有长假,他就会跑回家去。遇到农忙,余山会提前请好假,回去帮忙。五年后的一天,他无意间从母亲的口中得知,父亲已经好长时间不再出门了,他才突然明白,“父母已经老了。”
谁言寸草心,报得三春晖。
“父母亲过了一辈子的穷苦日子,把我们姐弟抚养长大了,现在他们老了,身边却没有人陪伴,我觉得,那样是不孝的。”
余山回到了小山村。邻居们都纳闷,年轻人都一个个往外跑,去沿海的大城市,即便是在外打工,怎么也比在家强。这个小村子,除了老弱妇孺,就只剩下灯芯草,余山怕是一辈子都出不了头了。
没想到,余山还真的打起了灯芯草的主意,他还专门开了一个淘宝店。
荣山镇以灯芯草为生,不说挨个村子都在种灯芯草,就是专门从事转手买卖的,镇上就有上百人,那里甚至还有专门的灯芯草早市。每逢阴历单号的日子,早上6点,早市就会开门, 从底下村庄赶来的农民们,将一捆一捆的灯芯草拿出来卖。早市时间一般持续3小时,到9点左右,差不多就结束了,“都卖完了。”
收购灯芯草,有两种方式,一种是按重量称着收,一种是按吊收。
按重收的,一般都是些乱草,质量相对不好的,长得短的草,或是在抽壳过程中抽断的,价格也比按吊收的低不少。
按吊收,则是当地流传了上百年的传统交易方式,十分考验交易双方的经验。因为每户人家扎的一把草,大小都各有不同,四把草算一吊,买家得自己去判断这一吊的价值,看外观,用手去衡量大小,掂量分量,然后报价,双方达成一致,才能成交。“经验老到的采购商,给出的价格也差不多,而那些没有经验的新手,成本就高多了。”
更多的时候,余山会去村里上门收草。他一般也不会跟人还价,由他们说,“他们抽了多少草,也大概知道,都是有经验的,有的人家,暂时生活困难,我也会先把草钱放在他们那里,当预订一样。”
时间久了,几个村里的妇女都说,余家这个儿子,不太像是做生意的。
但余山知道他们的辛苦,这是他们的立命之本。“村里的一些人家,生活条件不好,男的出去外面打工,妇女留在家里,主要就是靠抽草养活,在家带小孩。”
“这个挺适合家庭妇女、老人,在家没事可以抽,比在外打工强,小孩不上学时,也会帮着抽,厉害的妇女,一天能抽10斤多,最多的一天能赚120元左右,老人家抽草也可以给自己一个保障,有钱花。”
在淘宝上开店也有四五年了,余山收购灯芯草的村民,快有上千家了。有的妇女,一年能有三四万左右的收入。去年,有大药厂想跟余山订货,一次性要几吨,余山婉拒了,“量太大,供不起。”
他说,农村妇女们就是想留在家里还能有个工作,他的母亲已经不需要再为生计去抽草,“但她喜欢跟朋友们围在一起,一边抽草,一边聊天,聊卖草的价格,聊镇上发生的事,聊每家的生活锁事,挺热闹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