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猪头上了微博热搜,没人知道他是谁,只知道他叫左拆。
一个猪头上了微博热搜,没人知道他是谁,只知道他叫左拆。
此刻,左拆正坐在杭州郊区一个仓库的二楼,中间是十张桌子拼成的发货台,周围放了十几个货架。楼下就是圆通快递的区级中转仓,由于隔音效果不怎么好,耳边充斥着物流箱车此起彼伏的发动机轰鸣声。
采访前一周,从微博热搜蜂拥而至淘宝店铺的流量,让左拆设在家里的仓库直接爆仓。因为订单量一下子暴增了1000%多,左拆不得不在这个一年里最热的时候,出门找新办公室,并紧急招了几个发货工人和客服,夫妻店正式变成了左拆工作室。
淘宝“左拆拆的店”两皇冠店铺,抖音64万粉丝,B站57万粉丝,微博82万粉丝,左拆的这份数据,从一个网红来看,绝不出挑,西湖边逛一圈,这样级别的网红,一眼过去就能扫到10个。
但是左拆的爆红,是一场不按套路的出牌,他没有团队,没有脚本,所有视频自拍自导自演,自己做后期、自己上传。没有商业化的初衷,也没有强烈的流量变现的诉求,他的说法是,“疫情宅在家里没事干,老是拍穿搭也没人看,就想聊聊以前部队里的故事。”
部队回忆发酵了四个月,毫无预兆地,左拆火了。
2009年到2011年,左拆在福建平潭服役,那是大陆距离台湾岛最近的一个地方,常年有部队驻扎。平潭还有个很好听的简称,叫“岚”,恰如其名,特点就是海风特别大,能把人吹得特别沧桑,用左拆的话来讲,“连蛆都比别的地方大”。
部队两年的生活虽然很苦,但是快乐的密度特别高,“我不是一个记性特别好的人,但是部队里很多事都记得特别清楚。”
抖音置顶的一条视频,讲述的是当兵期间,左拆去“粑粑山出公差”的经历。因为所在部队是有名的“种菜大户”,那么自然需要“天然化肥”,左拆就和战友们坐着大卡车去装运粑粑,结果半个多月身上都是内味。这个带着“味道”的视频,被全网超过百万的人围观。
虽然躲在猪头后面,但是左拆讲故事有一种独特的声情并茂,肢体语言还特别丰富,让听故事的人身临其境,十分有代入感。
三四月是左拆最高产的阶段。因为每天都被粉丝催更,不懂套路的他基本上每天都更新,认真地和每一条评论互动,“那时候的留言,我会一条条回复,也不会想着这样是不是会暴露自己。”
不过,可能是因为题材有些敏感,抖音上不少视频被删了。后来,左拆就开始在B站同步视频,又有不少粉丝从抖音追到了B站,也有人在抖音上知道了左拆的淘宝店铺,顺便带动了店铺的生意。
一个男装抖音号,发穿搭就几千个赞,讲故事就有几万个赞。左拆似乎是找到了自己的打开方式,无意识地形成了自己的人设。但那时候,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个网红博主。
直到那条在抖音置顶的视频,上了微博的热搜话题#原来部队生活这么有意思#。微博工作人员找到他的时候,左拆还以为对方找错了人,“我没想到自己会上热搜,还被官方给抓到了。”
微博想跟他签一个协议,希望左拆可以把微博作为一个日常渠道,同步视频。但当时,左拆没签,只是很实在地告诉对方,自己会把微博作为发布渠道,也不会漏更。
让他更没想到的是,自从上了热搜,订单量一下子从之前的每天两三百单,增加到了两千多单。“瞬间我们就吃不消了。”原本淘宝店就只有左拆和媳妇儿两个人打理,勉强每天能处理完这些订单,现在一下子涨了这么多倍,人手不够,每天都要忙到半夜才能把货发完。
那一周,左拆都处于有点懵的状态,他只能出门去找临时仓库,顺便招人,总算在几天之内搞定了场地。也没办法再按以前的节奏运营视频账号了,“每天一打开账号,就是999+的留言和私信,根本没有时间看。”
这让左拆觉得有点对不起一直支持他的粉丝们,特地做个视频置顶,和大家解释自己是真的没时间一一回复,不是因为红了就飘了。
在左拆所有的视频里,他从来不露脸,讲故事用猪头挡脸,拍穿搭用口罩挡脸。两者的功能不太一样,前者是为了不被人认出来,后者是为了“看起来帅一点“。
猪头后面的左拆,其实长着一张很有故事的脸。他的故事,也不仅仅只是一个军事类带货博主这么简单。他有种很混搭的气质,看起来不好惹,笑起来又很腼腆,走路不好好走,一垫一垫,颇有古惑仔遗风。
小时候,左拆是别人家的孩子,只不过是被用来教育小孩“不要跟他一起玩”的那种。
“就是那种特别不学好的不良少年。”打架、翘课,学习成绩不忍直视,中考自然好不到哪里去,只能跑到外地去念中专。
脱离了父母视线后,左拆更是变本加厉,瞒着家里人辍学,去KTV打临工,和女朋友同居,穷的时候盐都买不起,全部家当只够买一麻袋碎粉丝,一天一顿,混着醋吃下去只为了填饱肚子。
18岁之前,左拆是名副其实的古惑仔。
在社会上混了两年后,熬到了本该中专毕业的节点,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家人,希望左拆可以去部队历练。因为部队一般都会给退役军人安排工作,这也是父亲给左拆安排的人生道路。
叛逆了这么多年,左拆决定听一回父母的话,为了达到参军要求,他还做了矫正视力的激光手术,这才有了后面两年的部队生活。
退伍后,左拆回老家了,部队也给分配了工作――在德兴铜矿开矿车。这是一个三班倒的工作,两天早班,两天中班,两天晚班,各八个小时,然后休息一天,循环往复。
特别是晚班,从晚上11点到早上8点,夜里不能睡觉的活,都要对抗本能,有时候没调整好,人就会有幻觉。
有一个夏天晚上,又闷又热,左拆蹲在车门边,想吹点风,结果车子发动的时候,他被撞到了腰,“我当时半个人越在外面,抓着车子的操作台,过隧道的时候,车和隧道之间的缝隙很窄,要不是抓得紧,可能人就被碾过去了。”
工地上,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,有的人掉下去就再也没有上来了。但是这份工作,左拆干了整整六年,仿佛是在报复性地证明自己,可以靠谱,可以承担生活的重压。
如果不是因为父亲的意外去世,左拆可能会一直延续这样的生活,做着一份一眼望到尽头的工作,也不会和这个互联网世界产生过多的交集。
父亲也是一位退伍军人。在左拆的印象里,父亲严厉,小时候不乖就揍,但是两个人之间又像兄弟,是左拆心里大山一样的存在。父亲出车祸的那天,很多细节,如今左拆已经回忆不起来了。他只记得那种感觉,好像生活的信仰一下子坍塌了,“当时我就想,不能再待在老家了,我要换个活法,我要离开。”
2018年过完年,左拆来到了杭州,因为“她”在这里。
“她”就是当年那个女朋友,算到今年,已经相识17年了。只是当时左拆入伍不到半年,两个人就在电话里分了手,中间的八年时间,双方各自结婚、离婚,直到这个时候,他们才选择了重新在一起。
“当年分手后,她先是去了上海做化妆师,后来到了杭州,一直做服装穿搭、模特跟拍这块工作,算是电商大行业里的一部分。”她建议什么都不懂的左拆,先从电商运营入手,学习怎么开淘宝店。
“有家男装店正好缺人,给我开3000块工资,包两顿饭,我就去了,从运营助理开始做起。“
当时是四月份,正处于电商淡季,老板看店铺里没什么生意,就给左拆这几个新来的运营搞培训,“就是那段时间,我学会了开直通车,做钻展,后来老板索性把店铺托管给我。“这对于左拆来说,是一个全新的世界。从体力劳动到脑力劳动,后者并没有变得轻松。
后来,短视频的风口来了,老板就让左拆试着拍短视频,“我们也不懂,就随便拍,拿一大堆衣服去那种没人的废弃工厂、地下室拍,我就不停换衣服,然后走路,也不露脸。”
不露脸的左拆,配合他拽拽的走路姿势,变成了男装淘宝店在抖音的教科书打法。“后来,我们的短视频还被抖音拿来做过模版。”
当时所运营的抖音号,只用了半年时间,粉丝数就达到了150万,店铺的成交额也水涨船高。老板自然很高兴,他想让左拆专职运营抖音,但这不是左拆想要的。“我本来是想学习运营店铺的,结果让我当模特拍抖音,那我自然就不想干了。“
去年5月份,左拆离职,打算验证一下自己这一年来的学习成果,于是和老东家一样,开始了去四季青档口拿货的淘宝店模式。
这种模式,简单来说就是先选款,把衣服上架,然后有客户下单之后,就去档口拿货、发货,如果客户退货了,再把衣服退回档口。
这种淘宝店铺的玩法,可以说是七八年前比较常见的运作模式,好处是上架比较自由,没有库存,资金流动比较快;坏处也很明显,对供应链基本没把控,货源不稳定,门槛太低,形成不了自己的品牌。
受制于这种形式,左拆一开始只能往流量上想办法。但是此一时彼一时,流量红利一过,抖音也不是那么容易做了。大半年过去了,左拆的抖音只有2000个粉丝,店铺常常一天都没有一单生意,只能靠媳妇跟拍来养家糊口。
店铺没流量,就没有收入。没有收入,就只能刷信用卡。店铺开了大半年,做过女装,也做过男装,但是总体来说,做得一塌糊涂。
“回家过年的时候,有一天,她突然就哭了,当时刚买了房子,每个月都有还贷压力,她一直没告诉我,我才知道,缺口已经堵不上了。“左拆答应媳妇,回了杭州就去找工作,“至少运营这块我还是懂的,每个月挣一两万没什么问题。”
结果,疫情来了,也没办法找工作,“每天就大眼瞪小眼,囤了几箱泡面,感觉又回到了当年在出租屋里吃粉丝的日子。”
很多时候,左拆都觉得,如果不是自己20岁左右的时候吃过这么多苦,现在可能消化不了这么多生活压力。他天生有一种苦中作乐的能力。2月底的时候,纯粹出于无聊,想跟粉丝互动一下,左拆开始讲部队故事。
从那以后,抖音的粉丝就开始持续增长,店铺也有了稳定的流量。直到有一天,粉丝跑来告诉左拆,他的内容被一个搞笑博主转了,然后上了热搜。
躲在猪头滤镜后面的左拆,甚至还没反应过来,只有突然暴增的淘宝订单在提醒他变成网红博主了。
一时间,粉丝、谈合作的、约采访的、想供货的、MCN机构的,各种各样的人涌进左拆的评论区和私信,“什么人都有,有男朋友在部队来找我咨询感情问题的女生,有来教我怎么流量变现的,还有跟我借钱的。“原本左拆看抖音是消遣用的,现在应接不暇,只能申请一个小号去刷抖音。
对于红了这件事,左拆似乎并不清楚自己身上的价值,或者说不屑于去把粉丝变现,“我不想加入MCN机构,因为听到过很多利益纷争;也不想做带货直播,因为不想去推荐那些自己都不了解的商品。”他只想把自己的店铺运营好,或者说,目前还没有那么多精力,去撬动更多的资源来提升流量的价值。
“别人都觉得我很浪费,现在每天这么大流量,只往我那个小破店导流。“左拆很清楚,档口模式并不是长久之计,他想升级自己的模式,比如自己对接供应链,提高产品的质量和设计;比如运营自己的粉丝,为他们争取一些实在的福利,“现在我只能每单送个猪头玩具,但我是真的很感谢他们。”
很多人冲着左拆的故事,成为店铺的客户,他知道自己家的衣服是什么情况,单价就三四十块,质量好不到哪里去,于是就只能不厌其烦地跟大家说,“衣服质量有问题,就找我们退货,没必要因为喜欢我的视频,就把穿不了的衣服买回去压箱底。“
左拆的人生有很多清晰的节点,当古惑仔,当军人,当普通人,当“左拆”,他长着一张有故事的脸,却用一个表情丰富的猪头面对这个世界。